緣

他與她，相識在網上。

他與她相遇時，他有婦，雖不兩情相悅，卻還平和相處；而她，正從一場倍受煎熬的婚姻中逃離，從那憤懣，抑鬱、痛苦、無奈的情感掙扎中恢復心靈的平靜。

彼此相似的生活經歷連同令人驚嘆的心靈默契，使他們漸漸地由相識到相知。由玩笑式的拌嘴到欣賞，由欣賞到憐惜，以致最後的他竟產生了一種難以揮去的奇怪的念頭——他強烈地想疼疼這個令他感到心痛且心動的女子。

於是，在一次酒醉後，他給她打了電話，有酒壯膽，他有點艱難又非常真誠地對她說：讓我做你一天老公，讓我好好地疼疼你，讓我好好地呵護你，你別驚慌，我真的沒有任何非分之想，我就是想好好地疼疼你，我想看到你那燦爛的笑容，看你開開心心的，就這樣，沒有別的。我經常遺憾自己不能給予你什麼，但我希望你過得好，希望看到你幸福，快樂。給我一次機會，讓我當你一天老公。好嗎？

流著淚聽他在電話的另一端訴說，聽他哽嚥著說出他的願望，她，答應了。迅速收拾好東西，她毅然決然地前往他們相約之地。

一路風塵，一路奔波，極少出門的她一臉憔悴，可卻遮不住她的笑容，當她見到他的那一刻，她笑容燦爛地對他揚起手跟他打招呼。他，亦是一臉燦爛笑容。其實，於她，早已熟悉了這笑容，在網上聊天時，她常常可以在視頻中見到他陽光燦爛的笑容。只是，現在，這笑容卻是真切而切近的。

他對她揚起了手中的袋子：「猜猜，我給你帶什麼？」她搖搖頭，抱歉地笑了笑。他從袋中拿出一瓶檸檬汁給她，說：「知道你會暈車，知道你暈車後很難受，特地給你帶這個！試試？」她滿懷感謝地接了過來，喝了一小口——是的，她喜歡檸檬的香味，喜歡橙子的香味，她現在已經感覺不再那麼難受了。還記得有次出門，他就細心叮囑她要帶個橙子或橘子。

「累嗎？」他問。「不會。」她笑了。他低頭看著她的腳，說：「叫你別穿高跟鞋，我看看，穿什麼鞋子來？」她笑了，把腳舉起來給他看：「運動鞋。」他也笑著說：「我今天特地穿了平底鞋來，準備在你走不動時好背你！」——那鞋子是他們相約前，他特地去買的，他個子不高，不到一米七，他平日不穿這種平底鞋的，他是為了她，才特地買了這雙鞋子。

他又問：「你猜，我還給你帶什麼？」她笑著搖搖頭：「不知道。」他掏出一包開心果，說：「送你這個，是希望你開開心心，笑口常開。」接著，他又掏出一盒德芙巧克力：「給你這個，是希望你今後的生活甜甜蜜蜜。」她笑著看著他，但卻說不出話來——也許，有時感動也會如哽在喉啊。琢磨再三，最後，她輕輕地說：「你把我當小孩了！」

他不時問她，走得動嗎？她說，沒問題。——他帶她吃晚飯。他問，愛吃什麼？她開玩笑說，什麼都行，只要別下毒鼠強。他再問，她說，填飽肚子就行，來碗麵湯就行啊。他說，那不行。他又說，你平時應該少吃西餐，帶你吃這個吧，這邊的牛排不錯。

他帶她來到一家有名的西餐館——確實不錯，乾淨整潔，情調高雅。她卻覺得自己有些不自在——畢竟，平日裡她極少來這種地方。他帶她入座，請她點菜。看著菜單上那昂貴的菜價，她不知道應該點什麼，最後，她挑了個較便宜的蜜汁雞塊，他挑了小烤牛肉。之後，他叮囑她坐著，他起身給她端來了各種水果，從盤中挑了遞給她。而她確實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。

點的菜上來了，他切了一塊自己盤中的小烤牛肉給她：「嘗嘗這個。」很少吃西餐，她覺得有些彆扭 ——雖然知道怎麼使用刀叉，卻覺得不自如，畢竟幾十年來用筷子用慣了。他跟她聊天，給她夾菜。——就像，他真的是她的老公一樣。而她，心中卻覺得五味雜陳 ——她的前夫，她曾經的老公何曾這樣體貼她，關心她？她的前夫，也決不會帶她來到這種地方吃東西，不是她的前夫花不起這個錢。後來，他又點了瓶紅酒。那紅葡萄酒裝在小巧的瓶中，價格卻昂貴不菲。其實，她本來想阻止他的，卻又怕掃了他的興。紅葡萄酒由服務生倒在高腳杯中，漾著美麗的色彩，飄著醉人的芬芳。他與她碰杯，一口一口飲盡此刻的幸福。

一曲《昨日重現》迴旋在昏紅的燈光中，纏綿在溫馨的空氣中。「聽到了嗎？《昨日重現》！」她問他。「聽到了呀。還應該謝謝你告訴我這首歌的名字呢。我以前常常聽到這首歌，覺得旋律很美，卻不知道歌名，問了許多人，都不知道。直到後來你告訴了我，我才知道。真是孤陋寡聞啊！」他真誠地說。

他與她，慢慢地享用面前的美味，慢慢地啜飲高腳杯中的紅葡萄酒，慢慢地閒聊工作與生活的瑣碎，慢慢地感受這美好的時光。

到了那家四星級賓館，已經近午夜時分。——其實，大街上依然燈火輝煌，人來人往，車水馬龍。

站在高樓上，在窗邊俯瞰下面的街市，燈光璀璨，天邊圓月皎潔，可是皎潔的月光卻被明亮的燈光給遮掩了些許的光芒，她微微地嘆了口氣，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嘆氣。他在她身邊，問：「為什麼嘆氣？早跟你說了，不要嘆氣，你要改掉這壞習慣。」

他拉她來到桌前，他去燒開水，然後，他打開了電腦，她自告奮勇說要給他泡茶，然後，他們在電腦前，共同搜索一些喜歡的老歌，他們喝茶，聽歌，聊閒天。

洗涮完畢，他看著兩張單人床，說：「男左女右，你睡右邊那張床，我睡左邊那張床。」他們就這樣隔著床靠著枕頭斜躺著聊天，談著他們的童年，他們的過去。直到倦意襲來，各自睡去。

第二天的陽光還是透過厚厚的窗簾告訴他們天亮了。他們也都起床了。泡茶，聽音樂，聊天，然後，一起下樓吃早餐。早餐是自助式的，他讓她坐下，然後自己去取菜區端來幾樣小菜和糕點，而她終於坐不住，去幫忙盛了兩碗稀飯。——她，還是不習慣讓別人這麼服務著。她覺得她沒有這個資格，雖然，他想這樣為她服務。

吃了早飯，他要帶她到海邊看海。打車過去，太陽已經當空照，大地籠罩著有些灼人的熱氣。他慇勤地為她打傘，給她遞水。到了海邊，海邊已經有了許多遊客。他特地帶她去坐小舢板，小船搖搖晃晃，海水輕輕蕩漾，他們並肩坐著，靜靜享受這片難得的愜意。

乘船回來後，他們回到了岸上，岸上大多是年輕人，還有小孩。她說：「看他們那麼年輕，真好。」他說：「你也跟他們一樣啊。來，脫下鞋子，去親密接觸一下沙灘，還有海水！」「算了，算了，褲子這麼長，要打濕的。」她連忙說。可不由她分說，他已經低下頭，替她捲起了褲腿。她感到有些害羞，忙緊張地環顧了一下四周，大家都在玩自己的，沒有人注意到他們。他笑著對她說：「要是有人把這場景拍下來傳到網上，人們看了一定說『多恩愛的情侶』！」她也笑了，輕輕地捶了他一拳。看著浪花一波一波地翻湧，他又催促她赤腳到海水走走，她還猶豫著，他卻已經蹲下身去，要幫她脫鞋，她感到有些窘迫，趕快彎腰自己把鞋子脫了下來，而他立刻俯身撿起她的鞋子，幫她提在手中，她忽然覺得有些害羞，要拿過自己的鞋子。他搖搖頭說：「不行，我已經說過，要幫你提鞋子打傘的。」後來，他也脫了鞋子，一手提著他們的鞋子，一手牽著她的手，踩著軟綿綿的沙灘，踩著涼沁沁的海水，一臉燦爛地轉頭問她：「感覺不錯吧？！」他忽然提議說，已經說要背你的，還沒背過你呢。她扭捏著不肯。他說，又沒有人看到！來吧！於是，她小心地趴在他堅實寬厚的背上，讓他背她走了幾步路，就趕快下來了。

海邊有賣海鮮的，她平日對小動物感興趣，邊走近細看，他拉著她，耐心地陪她走近一個個小攤，陪她看有著藍色圓殼的「海姑娘」，陪她看有著一把長劍的鱟，陪她看大大小小的螃蟹，龍蝦，還有各色貝殼及各種海魚。他看她小孩般地露出驚奇的表情，看她小孩般地低聲驚呼，看她小孩般地露出開心的笑容，他要的就是看到她快樂，開心的樣子。

來到一片礁石上，她提議到上面坐坐，他答應了。他拉著她到礁石上，把鞋子放下，他為她打傘，陪她聊天，陪她看海，陪她聽濤聲。他還拿出那包開心果，給她剝開心果，把一個個香脆的果仁放入她的嘴巴中，細心得如同一個真正的情人，亦或是一個慈父——直到後來他想到還得帶她看根雕展——他知道，她喜歡這個，他知道她喜歡一切美的東西。

起身前，他拿起她塞在鞋洞裡的襪子，小心地把她兩隻絲襪伸展開，然後，他搬過她的腳丫，把粘在腳丫上面甚至腳趾間的沙礫都小心地用手仔細摩挲乾淨，接著，他溫柔地給她套上襪子，再然後，用同樣的程序給她套上另一隻襪子。——這次，她沒有拒絕。她臉上帶笑，但心裡卻想落淚。——除了了父母，有誰肯這樣給她穿襪子？接下來，他給她穿鞋子，鞋子有點緊，他試試了幾次，害怕弄痛了她，他停了下來，她給自己穿上了鞋子。

然後，他們手拉手去看根雕展。他仍然是耐心地陪著她走遍了展覽廳的各個角落，陪她仔細地觀賞每一個根雕作品。有的根雕作品牌子不見了，他就和她一起猜那是什麼東西或要表現什麼。對於她的天真，她的傻氣，她的好奇，她的固執，他，從不反感，更不指責。他嬌寵她，甚至是嬌縱她，如同對妹妹，甚至是對女兒般。

看完根雕，他帶她去吃飯。沿著海邊，看著嬉鬧的人群，看著蔚藍的大海，看著潔白的海浪，聽著陣陣嬉鬧聲、陣陣濤聲，她，忽然想讓此刻時間靜止，她忽然想，真不想回去了，永遠留在這邊，看大海，聽濤聲，該是多麼幸福的事情。可是，這是不可能的事情，她輕聲嘆了口氣。他皺起眉頭：「又嘆什麼氣啦？」她笑著搖搖頭。

他帶她到海邊露天餐廳吃飯，她讓他點菜，這次，她點了兩個菜，一個湯，還有米飯。她不想讓他花太多的錢。她發現這邊的飯菜比其他地方貴好多。她不忍心花他的錢。飯菜上來了，他仍然是慇勤地給她盛飯，盛湯，夾菜。她不知道怎麼表達心中的感激與感動，只是默默地、慢慢地吃飯，默默地、感傷地看面前不遠處那一片蔚藍色的無邊無際的大海。吃過了午飯，她想掏出錢包付錢，卻被他立刻制止了，他很快起身付帳。

吃過午飯，他帶她沿著海邊四處閒逛。他們幾乎忘記了時間的流逝，可——時光卻無情，她該回去了，明天等待她的有她的一份工作，而他其實也很忙。他陪她慢慢走出景區。陽光已經火辣辣地把大地烤地幾乎著了火。他的額上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，她拿出面巾紙給他擦汗——他一手提著她的東西，一手為她打傘，沒辦法騰出手來擦汗的。

他們坐上了公車，他示意她靠在他肩上小睡一會兒，一邊擔心這麼熱的天氣她極易暈車。到了車站，他送她上車，掏錢給她買票，然後自己也上了另一輛車。她坐著，望著他上的那輛車，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滋味。正漫無邊際地想著，卻見他從那車上跑了下來，她驚訝地有些不解地看著他，他卻衝她笑了一下，很快跑開了。過了一會兒，他不知道從哪裡跑來了，沖上了她的車，把兩瓶冒著涼氣的飲料塞給她，她感動地不知道說什麼好，只知道他沒有飲料，趕緊要把其中一瓶飲料遞給他，他卻擺擺手很快跑開了，回到了車上。她看他坐在窗邊，衝他招手打招呼。他笑了，笑容明媚可愛。後來，她發現他正從車窗向一小販買飲料，她趕快衝他揚了揚手中的飲料，示意給他送一瓶過去，卻見他拚命搖頭，很快掏錢買了一瓶飲料，衝她笑著揚了揚手中的飲料。

他坐的那輛車很快開走了，他從車窗探出身子，衝她笑得燦爛，他拚命朝她揮手道別，那一刻，她也是帶著微笑衝他揮手道別，卻在他身影消失後，她的淚水不知不覺地從臉上劃落……